[转贴] 太和往事--《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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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50851 | 回复14 | 2012-1-13 08:59: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太和往事--《南寺》

现在的太和县城没有佛寺、没有道观,清真寺却有南北两座,北寺在清真胡同里,靠着环成路,位置较偏僻,除了回民,县城中人很少前往;南寺在从前的“北关”,正对着最热闹的人民路,寒来暑往,无数的人曾经过这里,有意无意间,总会看它一眼,再继续上路。

我家住城南,读书在城北,六岁开始,每天上学放学都路过南寺,晨昏朝夕,不由得对它产生了亲切之感。离乡后更是时时想起南寺这南寺虽算不上什么名胜,毕竟是家乡有些年头的古建筑了。在万事无常、变化匆促的今天,这到处是让人眼烦心躁花花绿绿的招牌广告的城里,南寺沉积着成熟和古老,像大秤砣一样,能压住人失衡的心态。每当日暮,夜色渐渐吞没白日里纷乱的色彩,会越发感到,黑沉沉的南寺,是岁月之河边一个坚固的码头,其他的,只是暂时的浮波水沫而已。

太和县清真南寺1.jpg


我查了许多资料,想了解些有关南寺的历史。在时间方面,还真没让我失望,县志记载,南寺建于明洪武十年,照这么说,花鼓词里唱的那位“朱皇帝”登基十五周年纪念时,这清真寺便已经破土动工了。遥想九代人以前,我的祖上从山东迁入太和时,驴车载着行李干粮在秋风土路上颠簸着,颖河在南方哗哗流淌,黄昏中他们一定就曾听见过南寺的诵经声。

一千年来伊斯兰文明不停向周围扩散,从中东到远东,穆斯林走到哪里,便将信仰带到哪里,茫茫沙漠都挡不住那样一种虔诚,那股写在基因里的执著。从麦加胜地的克尔白到这太和小城的南寺,海湾、隔壁、高原、盐湖……遥远的路程,恐怕把史上所有清真寺住持的胡子连接起来,还没有它的十分之一长。

南寺向南不远,便是回民聚居的“东大街”,太和人习惯叫它“回民街”,这里聚居着太和回民中人口最多、族谱完整、宗脉辈分世代相传不乱的马、哈、张三姓,和详细族谱已无从考证的其他三十多姓。他们多是明清时期从更西更北的地方迁入这“泰和古城”的。聚族而居,除宗教习俗、生活习惯外,恐怕还有安全方面的考虑吧。想想闽广两省的客家人和原住民数代血斗的历史,我就总不能相信县志中说的“(一直以来)回民和各族人民和睦相处,平等团结,共同发展经济……”之类的漂亮话。想当年,回民们在人口已经不少的此地落脚、扎根、繁衍,一步步保卫和扩大居住地,在那数百年贫穷岁月间,北关一定少不了侵夺、强占、械斗甚至仇杀,东大街的地面上,决不会仅洒下过牛羊的血。时至今日,居住在县城北关、东关的人们,性格依然比别处的强悍,大概就是那些岁月的余波。

可那几百年的风雨往事,多少代人的灵魂和心情,如今在哪里呢?小城故事的细节,任何一本历史书都不屑于记载,总是随着一代代当事人的逝去而淡化,成为传说;再随着知道这些传说的人们的逝去而堙没,化入空无……不肯忘却的挣扎是徒劳的:见证过那一切的东大街早已变样,南寺呢?涂黑的新瓦,封住了它的喉咙。

只是隐隐约约还记得小时侯听外公讲起他的爷爷辈人和旧县街上回民的一场大战,可以勉强做个参照。具体的细节也记不清楚了,总之是旧县镇的回民人口越来越多了以后,加上心齐,每当和汉人产生磨擦,总是吆喝一声,一涌而上。久之就微对周边的汉人形成了欺压,在回民聚居区住久了的汉人,经过通婚、融合,也渐渐以回民自居,帮着殴打汉人。有次外公寨上的人在镇上得罪了回民,被一路追打回来,逃进寨门,那时村寨周围有一丈多宽的“海子”(护村河),扯起吊桥,架上土炮,又过了两天,回民才撤走。后来外公的爷爷他们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得杀杀回民的气焰,于是联合了周围八村的村人,杀鸡饮白干毕,扛着锄头叉子就杀向旧县镇来。毫无准备的回民被这场突袭打了个落花流水,伤亡惨重,尤其是那些“回化”的汉人,被逼着头顶一块猪肉在街上走,一边走一边喊:“我是汉人,别打我!”据说他们当年骂回民的顺口溜,直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还有不怕死的北关痞子吆喝着去回民街找架打——当然躺着出来的居多。想到这些,我常会对书上常说的“汉民族性格具有很大包容性”产生怀疑。

儿时经常听长辈说起北关和回民街的糟糕事:混乱、肮脏、群殴……大人们吓唬调皮的小孩时常会说“再闹,再闹就把你丢到北关去!”小学时我和班上一个哈姓同学要好,去他家玩,要穿过整条东大街,街道确实狭窄肮脏,但没有传说的那么恐怖。人们都住在低矮狭小的房屋里,男的戴白帽,女的披黑巾,男人们忙着主要的生计——熟食业,家家户户蒸着大馒头——大的像一节树干,民间俗称“杠子馍”,卤着牛肉、牛杂……女人们忙着带孩子,到傍晚,几户人家当街摆出当时还很稀罕的电视机,“铁血丹心”的主题歌能把半条街的顽童都招来,个个比画着黄日华“降龙十八掌”的招事。这时就看出回族人的好客了,主人不但不嫌闹,相反人越多他们好象越有面子——高兴时还会切点刚蒸好的馒头和牛肉塞到你手里。哈同学的爷爷是个长着很长的连鬓胡子的传统穆斯林,南寺在文革中被打砸抢,破坏得厉害,他想冒死去制止,被家人哭着硬拦下了,1989年南寺重新恢复,第一批前往的人中就有他。此后,每逢周五他都沐浴更衣准时去南寺祷告。

哈爷爷平日绷着脸,头上的白布圆帽总是戴得最端正,穿着个蓝布大袍子,一本青色封皮的古兰经和一副老花镜总放在手边,只有哈同学——他最小的孙子——到家喊声爷爷时,才能见他咧开嘴一笑。小孩子总是怕太严肃的人,所以那时,只要他在,我们就不敢太放肆地玩。

有次去哈家,正赶上回民街宰牛羊,满街洋溢着一种怪味,是血腥气和牛羊膻气的混合体。有人当街剥牛皮,场景有些凄惨,大堆的冒热气的内脏堆在一侧,另一侧摆着个大铁盆,盛满了泛沫的牛血……这景象那些年月里毫不稀罕。回民街在一般人眼里看来是个肮脏残忍的地方,大概跟这有关吧。

事实上,从前太和人对回民街虽有诸多非议,他们的生活却跟这条街息息相关:他们买到的最新鲜的牛羊肉,几乎都出自这里,太和酒桌上必备的酱牛肉、烧鸡等等,也是这里的回民们做的最正宗;逢年过节走亲戚送的果品,回民食品作坊里出来的最可口;有名的哈氏醋鱼传了三代人,老闪烧鸡卖了四十年……直到现在,东大街口,每到傍晚,饮食摊依然生意兴旺。十几年后重回这里,坐下来,喝碗粥,吃几串烤羊肉,望望暮色中的南寺,嚼嚼岁月,惬意得很。

那个哈姓朋友,后来跟我读了同一所大学,起初还很腼腆,每次吃饭都小心翼翼,只拣素的点,后来听说当地人烧菜爱用猪油,连素的也不敢吃了,只跟一个高年级回族同乡跑几里路上街去吃兰州拉面。到大二,觉得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狠下心,一个月内往校长信箱里连投了五封长信。一天下午,体育不及格的他以破记录的速度奔回宿舍,兴冲冲地宣布他的信生效了——食堂开设了专门的“回民窗口”。那天晚饭是我看到他两年来吃得最舒坦的一次。从此我也跟着沾了好处:我们学校食堂不大,每天万把人吃饭,拥挤不堪。自从有了回民窗口,每到拥挤时我就跟着哈同学混充回民,讨个清闲。不知为何,那些汉族同学宁肯挤破脑袋,也很少有跟我一样去打回民菜的,奇怪。

大四时,哈同学恋爱了,女友是个娇小的汉族女孩。有人跟他开玩笑说:“听说你女朋友属猪的,没问题吗?”他那时正满心高兴,也没在意。人生悲喜真是无常,一封家书到来,报告了他爷爷去世的消息。得知这个消息,我好象比他还恍惚,白圆帽、古兰经、牛羊肉、杠子馍和老回民街的种种景象在眼前晃了很久。据说那虔诚的老穆斯林,病得虚弱无比时守着还坚持守着斋月,想等能下床时,再去南寺祷告一次,可终于到死了才被抬下床。如今的哈同学在上海工作,发型新潮、衣着时尚,游戏人间,女友换得比手机的牌子还快,对东大街的往事,不知还记得多少。

太和县清真南寺2.jpg


hqq521 | 2012-1-13 09:26:3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经常从他门口过,哈哈。。
细阳老宅 | 2012-1-13 13:17:53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好文采,很客观
城市之北。 | 2012-1-13 18:31:57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采
痴情最无奈 | 2012-1-13 19:01:40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你帮俺回忆了好多俺不知道的事情,谢谢!
怕瓦落地 | 2012-1-13 23:32:12 | 显示全部楼层
南寺一只路过 却没禁区看过
夜神妆裕 | 2012-1-14 18:28:07 | 显示全部楼层
{:soso__15460759863655437747_3:}阿弥陀佛
个优 | 2012-1-15 21:49:47 | 显示全部楼层
贫僧吃着黄瓜路过
yangpengju | 2012-1-19 23:19:18 | 显示全部楼层
{:soso_e182:}
帅帅2907 | 2012-2-2 23:30:3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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